上海城市话语的文化解读

发布日期: 2006-06-28      浏览次数: 2088  


    上海在近代的崛起,让许多人匪夷所思。对于这谜一样的城市,人们从不同角度和立场,用不同的话语对它进行了描述和渲染,并广为传播,成为叙述上海的流行话语。在上海城市现代化的进程中,虽然关于它的话语纷繁复杂,但我们也能从几个重要历史阶段梳理出其中最为流行也最具本质内涵的关键话语,以勾勒伴随着上海城市发展进程中,世人的一种具有丰富文化内涵的心路历程,并藉此引发人们的反思。
    从“东方的巴黎”到“冒险家的乐园”
    自十九世纪中叶上海开埠通商,其迅速洋化,到二十世纪前期,“东方的巴黎”是描述上海的一个流行话语。这一话语在1881年较早地出现于《申报》后,便频频在各种报刊以及像《上海指南》这种有关上海的介绍、说明中被称说,显示出世人对当时以租界为中心的上海城市繁华的基本认识。不过,当人们以“东方的巴黎”来言说上海的繁华时,各地各阶层人的心中感受或许是各有不同的。对有些人说来是“极乐世界”,对另一些说来是“罪恶渊薮”,对一些人而言是“安乐窝”,对另一些人而言却是“吸血筒”,还有“富人的天堂”、“穷人的地狱”、“海上乐园”、“世外桃源”,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而种种更具主观性的流行话语,最终都能被“东方的巴黎”这一较为客观的类比性话语所统摄。
    之所以选择巴黎而不是其它欧美城市作为上海的比喻和形容,或者说,相比于“西方的纽约”、“英之伦敦”等其它说法,“东方的巴黎”之所以最为流行,个中原因,恐怕除了它能较准确显示商业都会的繁华外,也有巴黎作为欧洲大陆文化中心的特殊意义,因为上海开埠以后的相当一段时期,其文化的繁华也恰恰担得起文化都市的美誉。
    我们不能说像“东方的巴黎”这句主要是城市景观式的话语里包含了多少价值判断,但在这一类比的背后,其地域的非主体性和暧昧性也是明显的。在东方人眼里,上海有非本土的巴黎洋气,而在西方人看来,上海又有着巴黎等西方都市所缺乏的东方的神秘。但是,“东方的巴黎”对国人所形成的一种魅力或者诱惑,还不仅仅是来自一段心理距离所产生的繁华幻觉,除此之外,也有着在开埠通商后,作为东西方文明交汇地的上海,在各种力量相激相荡中产生的新型城市的活力,以及这座城市给世人提供的各种成功机会和发展远景。这样,因为爱狄密勒撰写的《上海——冒险家的乐园》一书问世,其标题“冒险家的乐园”就成了由“东方的巴黎”引发的人们有关创业冲动和成功梦想的最好表达,尽管一段时期,我们把它当作贬义性的流行语来看待,但其文化内涵却远为复杂,这一词语不仅暗示了上海城市迅速发展的波谲云诡,世人投身其中所需应对的各种可能,而且,它也是对失败者的不断激励和对成功者的警示。而创造财富的激情和享受财富的豪情,也是这一话语的题中之义。
    “黑色大染缸”和“霓虹灯下的哨兵”
    但是,在传统文化背景中,俭以养德的古训,耻言利的儒家命题,求安稳不求冒险的农业社会的生活方式,常常会促使人们不自觉地把物质的丰富、城市的繁华看作是个人道德修养败坏的诱因,特别是新中国诞生后,本来是东西方文明的交汇地的上海,一变而为东西方空前对峙敌视的前哨阵地。这样,关于上海是“黑色大染缸”的说法,在上海解放后的一段时期里重新得到了强调。随着解放军从农村包围城市而大批进入上海,特别是五十年代后,话剧《霓虹灯下的哨兵》的不断公演和突出宣传,进入话剧的台词“黑色大染缸”与剧名“霓虹灯下的哨兵”又成为对上海城市包括城市新人的最基本定位。相对于前一个词“大染缸”,以“霓虹灯”和“哨兵”来概括上海的城市风貌和生活状态既具有相当客观性,也更为准确地揭示了当时城市新人的一种复杂心态:从一方面看,因为城市的繁华以夜生活的喧嚣为鲜明特征,而华灯齐放正是其应有的画面。不过面对闪烁不定的霓虹灯,一种物质财富的五光十色的刺激、一种城市夜生活的诱惑、以及心中泛起的不稳定乃至不安全感,在霓虹灯下也暴露无遗,而哨兵的定位,正显示出人的道德力量与物质财富之间、人与城市之间的一种紧张对峙,显示出作为主体的人与城市环境的一种暂时的不适应。同时,从另一方面看,新政权从农村向城市的转移,确实也面临着极为严峻的考验,如果人们在打碎旧世界后把已然存在的城市繁华作为一种战利品来占有或者享有时,也很可能使相当一部分人在贪图享受中放松了对理想的坚持,不能够继续保持革命的激情来完成对旧上海的改造和对新世界的建设,也不能使最广大的人民群众真正成为城市的主人和物质文明的受惠者。从这一意义上说,哨兵的立场也蕴含有对革命理想的坚持、对未来新世界的守望和对可能腐败的警示。
    遗憾的是,除开解放后较短的一段经济建设高涨期外,在随后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国家总体战略下,哨兵的功能更强调的是对物质繁华的一种对峙而不是坚持理想中的阔步前进。不是把革命的激情纳入到有序的经济建设中去,在警惕腐败现象的同时,也没有把提高城市的物质文明水平从中区分开来,从而导致了城市发展的严重停滞。城市建设的严重落后,并以长达数十年的城市夜晚的暗淡无光,来消退人们心中的焦虑和不安全感,而“冒险家的乐园”成了一个获得稳定心理感的人对旧上海的一种道德与心理的双重贬斥。但毋庸讳言的是,在这种贬斥背后,也潜伏着人们对城市发展相对滞后、城市活力一度丧失以及城市中心地位失落的或多或少的遗憾,昔日繁华的城市景观渐渐地如泛黄的照片一样浮现在人们的记忆深处,让人魂牵梦绕。
    从“三年大变样”到“国际大都市”
    改革开放后,在经济建设成为基本国策的背景下,小平同志针对上海提出了“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的要求,这一话语迅即获得了市民的共鸣而成为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最流行的话语。在这一平实的话语里,涵盖了关于上海已往的种种梦想和将来的无限可能。霓虹灯特具的不稳定性在这一话语中转变成主体的刻意追求和热情冲动,一种对城市活力和创造力的真正激发。
    也正是在追求日新月异的城市发展的普遍认同下,国家为上海的未来地位规划了“一个龙头、四个中心”的城市发展战略,其作为长江流域经济发展的龙头地位,以及作为国际经济、金融、贸易和航运中心之一,在“国际大都市”这一有关上海城市最新定位的流行话语中得到了凝炼概括。
    在当代,对上海的国际大都市的地位确立,尽管也有种种与国际其他顶级城市各方面的现实类比,但是,像“东方的巴黎”这样的比喻性话语却再也无法构成有关上海的当下流行话语,因为上海在确立主体地位的同时,完成了对自身同一性和特性的真正认识,正是从自身出发带来的认识,使得这种话语以不可替代、不可重复的“中心”位置重新在国际舞台的城市化进程中亮相。这一恢复了主体位置的自信,把以往话语中的暧昧、异己和梦想都变得透明,变得伸手可摸。似乎只是在这样的话语里,我们才在意识深处牢牢把握住了上海,上海也渗入到每一个上海人的血液中骨髓里,我们才真正地在与上海这座城市同呼吸共命运。
    随着上海经济的迅速腾飞,随着申办2010年世博会的成功,上海人、外地人、海外人吸纳了当年冒险家的合理的生命因子,以创业家的姿态重新站在上海城市街头,在上海求成功、求发展。霓虹灯不是人的一种对立的异己力量的象征,而是现代国际大都市的重要标志,现代城市新人形象的最好衬托。不是让城市在暧昧的夜色中隐退,而是通过一系列的透光透亮工程,把上海在夜色中凸现出来,充分体现出上海在国际舞台上所确立起的自信心。世人对海上繁华特有的怀旧情绪也一变而为对美好未来的无限憧憬。正是在这样一个更为坚实的基础上和更为辩证的视角下,“霓虹灯下的哨兵”才可能在现实中完成城市理想的实践者、城市繁华的维护者和腐败的警示者的职能转变。
    但是我们又想到了久违了的“东方的巴黎”这一话语,当它浮现脑海时,我们想到的不仅仅是经济中心、商业中心所带来的种种繁华,还有那许多世纪以来作为文化都市的特有韵味和风情,虽然在上海的“四个中心”中并没有确立文化中心的位置,但至少,这个城市是有文化的底蕴的,国际大都市的霓虹灯将闪烁出它应有的文化的璀璨光芒。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 上海师范大学都市文化研究中心      上海高校都市文化E-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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